文/邢哲夫
“可爱”已经成为日常生活最常用的词语之一,而且常常表示“萌萌哒”的含义。但是“可爱”一词最早是用来形容什么人呢?
《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可能是最早出现“可爱”一词的文献。卫国的北宫文子认为楚国的令尹围有僭越之志而无威仪,卫侯问北宫文子什么是威仪,文子于是说:“有威而可畏谓之威,有仪而可像谓之仪。君有君之威仪,其臣畏而爱之,则而象之,故能有其国家,令闻长世。臣有臣之威仪,其下畏而爱之,故能守其官职,保族宜家。顺是以下皆如是,是以上下能相固也……故君子在位可畏,施舍可爱,进退可度,周旋可则,容止可观,作事可法,德行可像,声气可乐,动作有文,言语有章,以临其下,谓之有威仪也。”
这段话用白话翻译就是:“有威严而使人敬畏叫做威,有仪表而使人效仿叫做仪。国君有国君的威仪,他的臣子敬畏而爱戴他,把他作为准则而效仿他,所以能保有国家,建立美名,传于子孙。臣子有臣子的威仪,他的下面敬畏而爱护他,所以能保住他的官职,保护家族,使家庭和睦。按照这种秩序,上上下下都能巩固……君子在官位上可使人敬畏他,施舍周济可使人亲爱他,进退可以作为法度,举止可以作为典范,做事情可以让人学习,德行可以作为仿效,声音气度可以令人赏心悦目,举动有修养,说话有文采,用这些来对待下面的人,这就叫做有威仪。”
原来,“可爱”最早形容的不是萌宠,而是君子。而且君子的可爱也不是“感觉自己萌萌哒”,而在于仁爱而有威仪,让人在爱戴的同时也心存敬畏。
“可爱”还有一个出处是西晋杜预为《左传》做的注。熟读《三国》的朋友都知道杜预是灭吴的主将。但杜预也是一个伟大的学者,他因为迷恋《左传》,而被称为“左传癖”。而他注的《左传》,也被唐代奉为官方权威注释。《左传·文公七年》记载,狄国的宰相酆舒问晋国的狐射姑:“晋国的赵衰、赵盾那个更好?”狐射姑说:“赵衰是冬天的太阳,赵盾是夏天的太阳。”杜预解释这一句时说道:“冬日可爱,夏日可畏。”夏天的太阳毒辣而可怕,冬天的太阳温暖而可爱。可爱的冬日暖阳形容的是晋国的贤臣赵衰。他曾陪同流亡公子重耳、也就是后来的晋文公在外逃亡十九年。回国后,晋文公想把曾经帮助过仇家夷吾的人都杀掉。而赵衰劝阻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他们也是各事其主。若我们以宽大赦之,他们必为我们所用。”晋文公听从了赵衰的话。后来晋文公想让赵衰做上卿、下卿、上军统帅,赵衰都推辞并举荐了更合适的人选。晋文公赞道:“赵衰三让。其所让,皆社稷之卫也……三让不失义。让,推贤也。义,广德也。德广贤至,又何患矣。”高度赞美了赵衰谦让举贤的高风亮节。这也是“冬日可爱”的应有之义。“冬日可爱”后来也成了一个成语,常常出现在古人的诗文里,如白居易“杲杲冬日光,明暖真可爱”、宋代刘辰翁“一寒偏更老,可爱莫如冬”、明代沈周“冬日晴可爱,温如君子人”。国学大师王国维则将“可爱”转送给了春天:“四时可爱唯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
“冬日可爱”的赵衰有一句名言:“欲人之爱己也,必先爱人。欲人之从己也,必先从人。”很好地揭示了“可爱”的辩证法。爱和敬是相互的、双向的。只有你这样待人,别人才会同等地对待自己。就像孟子说的“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古罗马诗人维吉尔也说过:“如果你想被人爱,那就变得可爱一点吧。”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所有有质量爱都是有前提的,这一前提就是爱得值得。
《尚书·大禹谟》也有一处“可爱”:“可爱非君?可畏非民?”值得爱戴的难道不是君主吗?值得敬畏的难道不是人民吗?在儒家主张的自然秩序中,君主的权威来自天命,也来自其自身的卓越,也就是“可爱”。但是君主在受人民爱戴的同时也要敬畏人民。两者之间应该维持一种良性的情感互动。这是一种朴素的民本思想,也是一种高明的政治智慧。而中国几千年的超稳定结构,很大程度上也来自于这种“爱”和“畏”的情感维系。《尚书》虽然属于先秦文献,但是《大禹谟》这一篇却是后人伪造的伪古文,作伪者可能是东晋的梅赜。所以“可爱”的这一出处,反而不如《左传》及杜预注早。
“可爱”这样一个现代日常用语,却是于古有征,于今为盛。儒家文化里并非只有基于自然秩序的权力关系,还有爱与被爱、爱与可爱的情感关系。仁者爱人,儒家文化既教人爱,也教人可爱,是另一种爱的文化。当然,爱是具体的还是抽象的,是平等的还是差序的,是“博爱之谓仁”还是“爱有差等”,这依然有许多争论,但每一个人首先应该做可爱的人,其次才要求别人爱,这应该是我们的共识吧。
(作者微信公众号:典故里的中国)
本文所有内容来自互联网,如有侵权/不实内容请联系我们删除,联系邮箱postusb@foxmail.com
发布者:缘分,转转请注明出处:https://www.bjxdyg.com/life/10009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