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佩鸿：长篇小说《黑精灵》【十三】

郝珍檀已经注意好久了，华玉龙一直呆呆的坐在客厅里，手里拿着一份画报，神情专注的看着，似乎忘了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这种模样是她前所未见的。是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他，以至于使儿子如此痴迷呢？她心怀疑问地在一旁悄悄观察华玉龙。

“韩珊珊，韩珊珊……”华玉龙小声地自言自语。儿子这种近似于失魂落魄的神情使郝珍檀疑惑之余不免又产生了一些担心。

小龙爱独处，她这个做母亲的再了解不过了。本不想惊扰儿子，可那种无发抑制的担心牵动着她不自觉轻步来到小龙身边，帮他理好散在前额的一缕乱发，慈爱地问：“小龙，整个下午你一直这么坐着发呆，告诉妈妈，遇到什么事了？”

华玉龙神情木然地看了一眼母亲，目光又转移到画报上，猛然迸出一句：“妈，我脑子出毛病啦……”

“什么，你说什么？”郝珍檀更加不安起来，她双手托住儿子的脸左看右看：“好好的怎么会出毛病呢？儿子，你究竟有什么事情想不开？”

“这段时间我一直会莫名其妙地想一些事情，这些事离奇古怪。可每当想起来的时候竟那么真实，就像刚发生过一样。更令人不解的是，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我会产生幻觉，就像我自小认识人家似的，然后那印象就在脑海里再也挥不去，并且越来越深，最后连我自己都难辨真伪。”华玉龙苦恼地说。

“怎么会这样？你遇见的陌生人在哪里？”郝珍檀问。

“一个叫韩珊珊的女孩。”华玉龙说着把画报递给母亲，指着封面对她说：“就是她。”

郝珍檀接过画报仔细端详，双手不由猛然一颤，平静的面孔骤然变色，失声道：“天哪，怎么回事，萍妹……”

华玉龙有些意外的注视着母亲，突然间像明白了什么。他双手抱住郝珍檀的双肩急切地说：“妈妈，萍妹是谁？她在哪里？是不是和这封面上的人很相似？”他一连串地追问。

郝珍檀自觉失言，想改口，华玉龙哪里肯依。他神情庄重地说：“妈妈，有什么事不可以告诉我吗？我是您的儿子呀！您隐藏的结果只能让我更揪心、更着急、陷得更深。其实，把一切都说明白有什么不好。您不是说我已经长大了吗？别再让我一味地去猜测，去胡思乱想，告诉我吧，妈妈。”

郝珍檀听了儿子的一番话仍是无奈的摇头。

“小龙，别问了，别再追究好不好？”她苍白的脸上那双满含苦涩的眼睛望着华玉龙像在祈求。

“不好！为什么不能问，为什么我不可以知道事情的真相？”越是如此，华玉龙越是觉得有重大的事情瞒着他。他心里一急猛地站起身对郝珍檀说：“既然妈妈坚持要隐瞒，那好吧，我只好自己去追查，无论用什么办法，付出怎样的代价，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说完扭头就走。

“小龙，你到哪里去？”郝珍檀惶恐的跟着站起来，拉着华玉龙声泪俱下，“小龙，你不要走，你哪里也不能去。”

“那你必须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别再瞒我，再这样下去，即使我不在外面出事，也会在家里急出病来的，求您告诉我吧妈妈，萍妹是谁？”华玉龙步步紧逼。

郝珍檀想使自己镇静下来，可是紧张的情绪又使她像上次那样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眼里充满了无奈和悲苦。华玉龙忙扶她坐下：“妈妈，您先平静一下，什么大不了的事，让您这样为之紧张。”

“小龙，按说你已经长大了，咱们家的事应该让你明白一些，但我又怕你知道得多了去惹祸，所以，一直不敢对你说。不是妈不想告诉你，你哪里知道，有许多事情关系到咱们家的安危，他们……他们太歹毒了，稍有闪失会家破人亡的。咱们家再也经不起打击了。”泪水蒙住了她那双俊秀而透出凄楚的眼睛，华玉龙可以感觉到她的全身都在颤抖。他突然发现，慈祥的妈妈那瘦削的双肩上负着太重的压力，那颗温良、娴淑的心里藏着太多的凄苦和惊恐，她时时刻刻都那么小心翼翼，为了丈夫，为了儿子，为了年迈的老太太，她努力地忍受着，一丝不苟、用心用意的操持着这个家。想到这里，华玉龙突然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感动。他感到妈妈实在是太辛苦、太伟大了，他更想为妈妈分忧解愁，去熨平那颗易感、易伤、易惊的心。

“妈妈，在您眼里小龙像不像男子汉？”他突然握着郝珍檀的手问。

“像，当然像，不仅仅像，而且的的确确是个男子汉。”

“那么，就应该把您心里的事情告诉我，相信我会和您分担的，一起承受。”华玉龙脸上显出只有成熟男子才会有的那种深沉。

郝珍檀仔细地审视着儿子。在她心里，不管小龙怎样干练、优秀、成熟，终归还是个小孩子。况且在外面一惯沉稳的华玉龙一回到家里在母亲面前总显出几分孩子气，有时甚至还撒撒娇，因为他懂得妈妈的心思。做妈妈的总喜欢儿子在自己面前很亲昵，那是一种无以伦比的天伦之情，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觉得儿子还需要自己的庇护，她才能感受到做母亲的那种特有的幸福与满足。而此时，郝珍檀是实实在在感受到儿子长大了，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她的潜在意识里，除了欣慰之外还有一种泛着甜味的酸楚：儿子已不再需要她的保护，反过来开始保护她了，不再依赖她温暖的怀抱，而是给她带来一种让她为之感动的安全感。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形成的。小龙究竟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她也无法说清，只是这一刻猛然间给她一种震动。她擦了擦眼泪对着画报仔细端详了好一阵儿，然后对华玉龙说：“好吧，既然你这么想了解，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答应我，知道这件事后一定要沉住气，不可胡来。香港社会复杂，稍有差错就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明白吗？”在公开秘密之前她先对儿子进行一番规劝。

“您放心，我一定听您的。”华玉龙顺从地说。郝珍檀再三考虑之后正要开口，突然楼上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檀儿，让我对小龙说。”

郝珍檀和华玉龙意外的抬头观望，只见华老太太神情泰然地站在楼梯口，手扶着栏杆：“小龙随奶奶到卧室去。”

华玉龙意外而惊喜地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来搀扶老太太。

“小龙，你确实长大了，对咱家的事应该了解。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让你知道的明明白白。你是我华家的独苗，为华家洗刷屈辱就指望你呢。”华老太太的一番话令华玉龙大惑不解：“为华家洗刷屈辱，难道华家曾蒙受什么冤屈不成？”他心里想，没有打断老太太的话，扶着她走进卧室。

郝珍檀没有上楼，只是担心地望着楼上的祖孙二人。她想象不出，小龙了解自己的全部家史，揭开“小女孩”之谜后会有什么举动。

老太太的卧室是按照她自己的要求布置的，雅致之中透出几分古朴，朱红色的实木家具，鹅黄色的丝绒垂地窗幔给这间深色的居室增添不少清新感，厚厚的织锦地毯是朱青色与乳白色、浅紫色相交而成的花纹图形。整个色调由浅到深，古典中显出明快。

老太太取出一把钥匙递给华玉龙，指着一侧的衣橱说：“小龙，把橱里那个方形的匣子拿出来。”

华玉龙听从奶奶的吩咐，打开衣橱的门，在右下角找到了那只匣子。这是一只银制的小匣子，上面嵌着以红铜打制的龙凤呈祥图形，棱角处裹着做工精细镶有珍珠、宝石的包边，长方形略微突起的匣盖上用红珊瑚珠拼成图案，一把精致的小铜锁垂吊在小匣子上。华玉龙双手捧住银匣子满脸好奇，他从来不曾见过，这不是一只普通的小匣子，那里边一定锁着什么秘密。细心的华玉龙把匣子递给奶奶时，发现老太太接匣子的手在颤抖。她仔细地端详着银匣，一只手在上面轻轻地抚摸，像在抚摸着婴儿的脸。

此刻，华玉龙急切的心情倒平和了许多。他惊讶地看到，泪水湿润了奶奶的双眼，继之那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般自眼角溢出。仿佛凝结了数年来的所有怨愁。

长这么大，华玉龙从来没有见过奶奶流泪。这是一位坚韧且极有深度的老人，做事说话都那么令人折服，凡是奶奶决定的事，没有人去违背。在这个家里，她是至高无上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伤心事令奶奶如此伤感。无形中，华玉龙忽然感觉自己肩上的责任好大。他是华家的后代，应该承担起这一切。

“奶奶，您怎么哭了？”华玉龙有些紧张的看着华老太太。老太太悲切的抱着银匣子，泪眼模糊，嘴唇颤动着，像有千言万语一时说不出。

“孩子，因为你不了解，所以不知道奶奶为什么哭。来，奶奶给你看几样东西。”华老太太边说边打开银匣子，从里边取出一个黄锦缎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华玉龙好奇的凑近包裹，里边包的竟是一个小镜框，镜框里有一张小照片，看上去倒很眼熟。

“奶奶，这照片上的人是谁？”他小心地问。

“你爷爷。”华老太太端详着照片，流着眼泪对华玉龙说。

“我爷爷。”华玉龙显的很意外。也难怪，在他的记忆里，自他来到这个世界就从未见过爷爷，也很少听家人提起，意外是难免的。接着，老太太又从下面抽出一张大照片递给华玉龙。

“这是你爷爷早年和他的三个结拜兄弟的合影。”她仔细地对华玉龙做了番介绍：“坐在中间的是裴天鹤，左边是杨东啸，右边是华云海，裴天鹤身后的是林向南。

老太太如数家珍般让华玉龙把匣子里的照片看个遍。其中有三张照片吸引了他。一张是两个小孩子的合影，男孩穿着小马褂，女孩穿着绣花的对襟衫，两个孩子看上去都那么乖巧可爱。他们的脖子上系着同样的香囊，怀里抱着同样的布老虎。华玉龙认不出男孩是谁，倒一眼看出那个小女孩正是经常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令他为之牵挂的小姑娘。另外一张是两个女人的合影，尽管岁月给她们的脸上注入了苍桑，但他还是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妈妈，另一个正是那个酷似韩珊珊的女人，就像他幻想中的那样，穿着一件旗袍。还有一张是那个小女孩与一男一女的合影，男的他不记得，女的仍是那位穿旗袍的女人，看照片上她们亲亲密密的样子，倒像是一家人。而父亲曾经告诉他，那个小女孩是自己的妹妹，并且死于火灾。

“奶奶，这两个人怎么和妹妹在一起，他们是谁？”华玉龙迷惑地问。

“她叫柳蓝萍，那个小女孩叫丹丹，男的是她的父亲，他们三个是一家人，当然要在一起了。”老太太解释。

“这么说，小女孩不是我亲妹妹了？但爸爸告诉我曾有一个死于火灾的小妹妹，这个小女孩与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怎么又变成别人家的女儿。”华玉龙急切地问。

“那是你父亲怕你知道的太多惹事，有意瞒你。”华玉龙这才明白自己受骗了。究竟什么事值得家人如此小心谨慎，他知道，从奶奶这里马上可以了解这一切。等待着自己的该是怎样令人惊心动魄的家史，当真正要揭开谜底时，他心里倒有一些紧张。

“华家本不是香港人。原在大陆，祖居中原。你祖父那一代有兄弟三人：华云海、华云山、华云天。华家几代都是本本分分的商人，生意做的很红火，连香港也设有分店。后来，内地军阀混乱，而香港相对来说安稳些，你二爷华云山就把大陆的生意搬到这里来做，干脆定居香港。而你爷爷和三爷华云天仍留在大陆。谁能想到，祖祖辈辈的生意人到他们这一辈偏偏出了两个舞刀弄枪的。他们弃商从武，说是要救国。你三爷参加了孙中山先生领导的护国运动，打仗的时候被炸死了，连尸首都没有了，可怜他连媳妇都没娶呢。你爷爷在别人的引荐下到峨嵋山寻师学艺，练就了一身轻功，被江湖上称为‘凌空燕’。他喜欢交武林志士，目的在于召集狭义之人，国难当头之时能为国出力。当时，与你爷爷关系最好的就是照片上那三个人，他们几个一见如故，结为兄弟。‘盖世神侠’裴天鹤是老大，‘追魂魔爷’杨东啸是老二，你爷爷‘凌空燕’排行第三，‘霸王蛟’林向南是最小的，排行第四。可常言说，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祸端与不幸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华老太太辛酸的擦擦眼睛，带着激怒，怀着伤心，对华玉龙讲出深藏在心里的一桩桩往事，懂事的华玉龙乘奶奶停顿之际为她倒了一杯茶奉上，仔细地聆听着写在华家家史中那最不寻常的一页。

“当年，你爷爷由于交友不慎误交了包藏祸心的‘追魂魔爷’杨东啸，他根本不是什么武林侠士，而是一个欺世盗名的‘江湖大盗’。他所以把自己装扮成一个义士混进你爷爷他们中间，是因为他有一颗险恶的心，他想接近裴天鹤……”

原来，裴天鹤的祖上曾是唐代的一员大将，告老还乡时皇上御赐一宝瓶。此瓶名曰牡丹瓶，是个绝世奇宝。据说每年清明节这一天，宝瓶就会出现一次奇观，从小小的玉瓶里会冒出一股白色的烟雾，渐渐形成一株栩栩如生的白牡丹，且清香四溢，久久不散，闻其香会使人神情意爽，最奇特的是再难医的病症，只要连续三年观花闻香便会痊愈。每年封口时，都要在瓶子里倒进一些陈年的老酒，说这牡丹瓶需要美酒来滋喂。多年来，此瓶一直是江湖大盗的争夺之物，牡丹瓶给裴家带来了荣耀，同时也带来了麻烦。传到裴天鹤的爷爷那一代，他干脆把瓶子藏起来，声称已丢失。因怕日后不好寻找，留下了两件寻宝的信物：一件是块方方正正的白丝帕，上面绣着牡丹图，在牡丹图的花瓣上错落有致地绣着蝇头小字，共有四句不连贯的诗；另一件是一块玲珑的牡丹美玉，专门请人在玉石上雕出一朵牡丹花，与丝帕上的一模一样，也在花瓣上刻有四句不成句的诗，只有将这两件东西合在一起才能看出诗的意思。多少年来，许多人只听说过牡丹瓶，真正见过的寥寥无几，裴天鹤也只是在幼年时随祖父见过一次，祖父说，这宝贝对裴家来说不是个吉祥物，不能让它现世。

截止到裴天鹤那儿，裴家再没有人见过牡丹瓶。裴家人也没有把此瓶看得太重。在他们眼里，那只是对祖宗的一种继承，在一次酒席宴间，杨东啸乘着酒兴对天鹤说：“听说大哥有一件家传宝贝，据说已经丢失，不知是真是假。”

裴天鹤是个实在人，觉着不可欺瞒自己的弟兄，于是道出了真情，说牡丹瓶并未丢失，是祖上藏起来的，并把丝帕和美玉的秘密也告诉了大家。在杨东啸的恳请下，裴天鹤还把信物拿出来让大家观看。他哪里料到，一双贼眼已放出贪婪的光，一个阴毒的计划正在不知不觉中酿成。但杨东啸再心急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深知“盖世神侠”的厉害，再说还有华云海、林向南在场，所以只能伺机行事。

那“追魂魔爷”诡计多端且十分狠毒，为了得到宝瓶，他绞尽脑汁，决定先拉拢一个帮手。

“霸王蛟”林向南是海盗出身，但他劫的都是恶人和赃官，还常常把劫来的赃物分给穷人。而且无牵无挂，没有妻室儿女，不好控制，于是杨东啸把重点放在了华云海身上。他乘华云海不在家把其妻子吕茹婷骗到自己家中，说是和自己将要分娩的妻子许梅茵做伴。吕茹婷二话没说就随他去了，岂料这正中了杨东啸的圈套。他深知华云海把妻子看得很重，恩爱之情平日可见，所以他把吕茹婷抓在手里想以此要挟华云海。华云海得知此情气得火冒三丈又无可奈何，他不知道杨东啸会怎样对待妻子。在杨东啸家里，所有的人对吕茹婷都十分敬重热情，她哪里知道，这正是为了要稳住她。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成为一个筹码被人攢在手里，威胁着自己的丈夫和裴大哥。

显然，与杨东啸和谋是不可能的，但也不能置娇妻于不顾，华云海仔细思索之后，决定假装答应杨东啸，接回妻子后再做打算。谁知杨东啸异常狡诈，既使华云海答应下来也要等事成之后再放人，华云海没办法只得做了一件令自己永远遗憾、愧疚的事。他以为杨东啸只想得到宝瓶，没想到他还要斩草除根。他是怕宝瓶到手后裴家不放过他。经过周密的计划之后，他约了裴天鹤和华云海一起饮酒，惟独没约林向南。酒席在裴天鹤家里举行，狡猾的杨东啸开始不敢动手，等裴天鹤喝到七成后，他对准裴天鹤一挥手，裴天鹤只“啊”了一声便瘫在椅子上，可叹一代豪杰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小人手中，裴夫人听到喊声急急赶来，华云海还没来得及阻止，杨东啸已对她下了毒手。多亏华云海暗中周旋，裴天鹤的儿子裴振铎才免遭此劫。暗算了裴天鹤夫妇之后，杨东啸从裴家搜去了丝帕，却没有找到美玉。只此一物寻找牡丹瓶是不可能的。他把裴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美玉，只好失望而去，但他并没有死心，不寻到牡丹瓶他是不会罢休的。

这件事情的始末除了华云海之外无人知晓，只有他心里知道杨东啸是罪魁祸首，任何人都看不出裴天鹤夫妇的死因，细心的华云海在装殓时发现，裴大哥的眉心处和大嫂的眉心处各有一个小小的红点。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最终按急症给二人下了结论。林向南不明真相还以为大哥大嫂真的得了急症而亡，悲痛欲绝的傻哭一气。华云海就不同了，他除了悲伤之外更多的是痛苦和自责，而且从裴天鹤的伤处华云海看出了一些问题，这种暗器很少有人使用，只有一人惯用此物，那就是神秘的“蒙面大盗”，他常常暗箭伤人，不声不响的致人于死地，就是武功再好也敌不过他的“凤尾追魂针”，这种暗器杀人在一瞬之间，只要轻轻一弾从一圆筒里便会飞出带着小刺的银针，针都是用毒浸泡而成，射出之后进入人的体内，至少入肉一寸多深，毒随着血液迅速扩散全身，人死后并无异常现象，只在伤口处留一圆圆的小红点。难道杨东啸就是蒙面大盗？华云海没有打草惊蛇，他要暗中观察，准备伺机对付这只狡猾的狐狸。

一晃已是多年，裴振铎在林向南的抚养下长大成人，由林向南做主娶友人之女柳蓝萍为妻，婚后生一女儿起名裴玉丹，家里人都称她小丹丹。

自从裴天鹤夫妇双双去世后，华云海心里一直内疚不安，总想找机会弥补一下自己的过失，考虑再三之后，借言叙旧把林向南和裴振铎的妻小接到家中。林向南一惯喜欢热闹，也没有推辞就带上一家人寄居在华家。谁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贼人杨东啸闻知裴家空无一人便潜入寻宝，无奈把裴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美玉的影子，他断定宝物一定藏在裴振铎身上。于是又夜入华云海家，迫使华云海再次与他联手，华云海这次是宁死不从，“追魂魔爷”狡诈阴险地对华云海说：“云海弟，你若也我联手，得到宝物后你我兄弟共享，否则。你纵有奇功，如果被视为武林公敌也不好逃脱，到时候还要落下一世骂名，何去何从你要想清楚。”

华云海听后愤然质问：“我何以会成为武林公敌，丧尽天良的事都是你干的。”

“哈哈……云海弟，你怎么如此糊涂呀，”杨东啸一阵奸笑，“除你之外，还有谁知道那些事是我干的，反过来说，上次我们作的事情发生在裴家，而这次就不同了，是在你华家，只要我一动手，不管你帮不帮我都会受到牵连，事情虽是我干的，可罪名却要落在你的头上。”

“此话怎讲？”华云海气得手直发抖，他指着杨东啸的鼻子切齿发问。

“你想呀，人是死在你家里的，为什么你一家老小都好好的，偏偏他们一家都死了呢？不但这一次，甚至连上一回也会算到你身上。‘盖世神侠’在江湖上威望甚高，大家若得知是你害了他，不把你当作武林公敌才怪呢，到时候恐怕你悔之晚矣，还是好好想想吧！”说完一阵冷笑。

华云海听到这里脑子“嗡”的一声，几乎要炸开，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悲叹：“一念之差竟要酿成大错，毁我一世英名，天哪！公理何在！”

杨东啸见此情景以为华云海心有所动，说道：“怎么样，你选择哪条路？”

华云海怒视着杨东啸，斩钉截铁地吼道：“你这条丧心病狂的疯狗，都是你害的，我选择哪条路，我选择宰了你，宰了你这个心如豺狼的畜生，你听着，只要华云海三寸气在，你休想伤裴家之后一根毫毛，有什么毒招你冲我来好了。”说完出手与杨东啸打在一处，他已经想好了，要与杨东啸决一死战，只有这样才能为裴大哥报仇，才能洗刷自己的不白之冤。

本来华云海和杨东啸的功夫相差不大，几乎打个平手，但由于华云海拼了命，一阵打斗之后杨东啸落了下风，他不敢恋战夺窗而逃，走时丢下一句话：“华云海，没有你我照样可以得到宝物，你无情休怪我无义。”杨东啸走后，华云海心里明白，他很快就会卷土重来，而且自己的明处。杨东啸在暗处，凶险的事情就在身边，他想不出杨东啸会用怎么毒辣的办法来对付他和裴家之后。绝不能看着裴家再次受劫难，他仔细想了想决定带裴家和自己的家人一起离开这是非之地，到香港投奔弟弟华云山。谁知道杨东啸行动比他更快，就在他们准备动身的前一天晚上，杨东啸第二次夜入华府。当时华云海正在书房整理带走的书籍，忽有小孩的哭声传来，那哭声显得凄惨令人揪心，她边哭边呼叫着爸爸、妈妈。华云海觉得一股寒意自脊背升上头顶，情知不妙，赶忙出书房向裴振铎的住处跑去，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火海，他急奔过去冲进裴振铎夫妻的住室，发现二人已经毙命，他把尸体从火海中抱出来，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林向南和小丹丹。

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华云海恨得几乎要咬碎牙，尽管他作了最大努力仍没能阻止悲剧发生。他对着苍天大喊：“天鹤兄，云海对不起你呀！”便口吐鲜血昏了过去，一家老小围着他哭喊了许久才缓缓醒来。华子轩把父亲背到卧室轻轻放下，他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华云海将妻子和儿子、儿媳都叫到跟前，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个清清楚楚，并且告诉了华子轩：杨东啸很可能就是江湖上人人切齿痛恨的“蒙面大盗”，只是证据不足，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是它用的暗器“凤尾追魂针”，只要找到它，一切真相大白。华子轩不听则已，听完之后非要去找老贼算帐。华云海阻止了儿子说：“轩儿，不可莽撞，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现在只有先去香港投你云山叔叔，他会照应你们的，以后若有机会见到裴家之后一定代我照顾他们。”

“那你呢？”吕茹婷哭着说，“难道你不同我们一起走。”

“你看我这样子，定会不久于人世，我死后把我埋在裴大哥身边，也不枉我们兄弟一场。”

“这个时候你怎么这样说，无论如何我要带你一起走。”吕茹婷根本不同意丈夫的说法。

“你真是太糊涂了，假如我跟你们一起走，正中了杨东啸的圈套，他可以洗脱干净，我却要留下骂名。保全了这条命失去一世清白，抛了这条命最起码能向世人表明华云海并非小人，我和裴大哥一样都是受害之人，到时候自有惩治杨贼之人。”

“云海，尽管如此，你也不可丢下我们不管呀，轩儿还年轻，孙儿还不懂事，你怎么能放心而去，云海，求你别这样……”吕茹婷哭成了泪人，他伏在床边抱住丈夫声泪俱下。

华云海紧紧地握住茹婷的手，泪水不住地往下流：“茹婷，你是最明事理的人，应该分清轻重。我固然可以苟活下去，但会比死更难受，你忍心看着你的丈夫受万人唾骂吗？”

所有的人都不再说话，只有哭泣声、哀叹声、无奈和心痛。最终，华云海拒绝求医，自绝身亡，吕茹婷忍着万般哀痛按照他的遗愿埋葬了裴振铎夫妇，把他也葬在裴天鹤身边，然后带着全家一起投奔华云山去了。

那时，华玉龙只有七岁，而裴玉丹只有四岁，小女孩十分乖巧惹人喜爱，两个小孩子整日形影不离，发生这一切时华玉龙在梦中，是丹丹的哭声惊醒了他，他不顾一切的就往外跑，出了门看见后院火光冲天，丹丹的声音正是从火中传来的，他撒腿就往火里钻，刚好与里面跑出来的一个人撞在一起，那个人抱着小丹丹，顺手把他也拉了出来，接着只听身后“轰隆”一声，房屋像一股火浪一样倾泻下来，那个人松开他抱着丹丹越墙而去，他哭喊着追到墙下怎么扒也上不去，只好爬上临墙的一棵树再往墙头移动，谁知一脚踏空落下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次劫难使华玉龙失去了记忆，当他醒来时已经在香港了，他只记得醒来后躺在一间很漂亮的房子里，一个美丽温柔的女人坐在他身边，那就是他的妈妈。他的世界是崭新的，过去的事情在他脑海里化为点点滴滴时隐时现的梦幻。他们一家到了香港之后，一切还算平稳，可就在十五年前圣诞节前夕，华子轩收到一封奇怪的信，上写：

守口如瓶，方可保命。

追魂帮

吕茹婷看了之后对华子轩和郝珍檀说：“这封信来得很突然，也很怪，咱们初到香港，从未与什么帮派打过交道，对这里的情况根本不了解，上面说的守口如瓶指的是什么事呢？”

三个人在一起思前想后还是想不明白。最终，老太太怀疑到了杨东啸头上，“追魂帮”、“追魂魔爷”，很显然是杨东啸用自己的名号创立的帮派，但他怎么可能在香港呢？她马上派出了一个贴心的家人回内地打探杨东啸的消息，真是不枉此行。家人回来后告诉她，因杨东啸盗窃军饷事情败露，官府正四处缉拿，现今不知藏身何处。老太太一听什么都明白了。杨东啸为躲避官府可能也来到香港。但她嘱咐儿子不可轻举妄动，不能因此事再连累叔叔华云山，华子轩明白母亲的苦心，所以一切都听从她的安排。事过不久，华子轩在一家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金龙帮”帮主冯云霸突然暴病而亡，死因不明。后有消息传出，冯云霸之死是在香港迅速发展起来的“追魂帮”所为，这不能不令黑白两道都为之变色。华子轩一家人暗里注视着仇人的动向，但这些事他们不想让小龙知道，时至今日，小龙残留的记忆时隐时现，逼得郝珍檀欲说不能，不说又不行，老太太只好出面说破一切。

华玉龙确实已经长大了，他听完祖母的叙述后显得很沉静。

“奶奶，您打算今后怎么办？”

“只能等待机会，他在暗处而咱们在明处，稍有不慎就会招来麻烦，那杨贼心狠手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没有十足的把握决不能莽撞从事，你知道吗？所以，每次你和你父亲出门我都很担心。”

“我现在才明白，我时常记起的那个小女孩就是小丹丹，她根本不是我的亲妹妹，而是裴家之后，被妈妈称作萍妹的女人才是小丹丹的妈妈。”华玉龙百感交集地说。

华老太太哽咽着点点头：“这么多年了，她要是活着一定长的很高了，想起这苦命的孩子我心里就发痛，找了这么长时间都没音讯，不知道我的小丹丹现在何处哟……”老太太说着禁不住哭声来。

“妈，您不要太伤心了，要保重身体，小丹丹不会有事的，看在咱们经常为她祈祷的份上，上天也会动心的。”不知什么时候郝珍檀已来到他们身边，她替老太太擦去眼泪，而自己的泪水却已止不住落了下来。

华玉龙默默地走到窗前，天正下着细雨，他的心里更蒙了层浓浓的寒意，此刻，没有谁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将要干些什么。他的脸上毫无表情，而思绪却飞得好远。

“龙哥哥，龙哥哥……”如梦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所有的记忆都在复苏，一切都清晰地再现在眼前，那可爱的、美丽的小丹丹就跟在他的左右，像个小天使，一句一声“龙哥哥”地叫着。

“龙哥哥背我，丹丹走不动了……”

“龙哥哥，我想要只小鸟……”

“龙哥哥，我长妈妈那么大你还跟我玩吗……”

甜甜的呼叫，稚嫩的声音在华玉龙耳边回荡：“丹丹，小丹丹，你在哪里……”他在心里呼唤，像在回答那稚嫩的声音。他猛转身扑倒在老太太膝前，脸上挂满泪珠：“奶奶，我一定要找到小丹丹，一定要找到她。”

华老太太爱抚着孙儿的头，紧紧地贴在胸前，从孙儿那无声的抽泣中他可以感知他内心的痛楚。郝珍檀在一旁也早已成了个泪人，而门口站着刚刚进家闻声赶来的华子轩。